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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舟虚摇头道:“火部先有自败之道,方才会为人所败。若你当时不一逞野心,滥杀西城同门,妄图以武力统一西城,又岂会惹来七部联手?七部若不联手,以沈某微薄武力,小巧阴谋,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。如今你定要归罪沈某,那也由得你去。”宁不空怒哼一声,搜肠刮肚,却是无话可答。
沈舟虚又道:“当日落雁峡中,陨石如雨,死伤狼藉,出入峡谷的路途均被封死。七部中,地母心肠最软,经此一战,心灰意冷,返归西城,从此再不出世;而风、雷、水、山、泽五部高手为报前仇,倾巢而出,追杀宁师弟等火部残众。我行动不便,又恐谷中还有火部弟子幸存,寻思落雁峡中寸草不生,水食俱无,只需静待几日,谷中人即便不死,也会饿得奄奄一息,故而便率天部弟子守卫四日,方才开峡视看,这一看,峡中情形,果真惨烈。虽说火部行事狠辣,但终究也是我西城同门……”
“住口!”宁不口厉叫一声,脸色铁青,“少来假惺惺地装好人,那一天,落雁峡中,四分之一,都是火部弟子的家人……”
沈舟虚神色微微一暗,悠悠叹道:“沈某人称‘天算’,并非当真智比天高,而是沈某用起计来,有如渺渺上苍,无私无情,六亲不认。既然决意灭你火部,自当斩草除根、不留后患。宁师弟也是少有的明白人,倘若你我换个位置,你赢我输,料来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吧!”
宁不空森然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他二人这番对答,旁人听在耳内,无不胆战心惊,迸出一身冷汗,宁凝更是忐忑不安,隐隐觉得有一件大事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,身子不自禁发起抖来。
却听沈舟虚续道:“我率众检视峡中,并未发现一个活人。正想掩埋尸体后离开,忽听一阵小儿哭声,虽然微弱,却很清晰。沈某循声前往,只见越师妹背靠岩壁,已然断气,双腿折断,两臂布满刀痕,模样十分可怖。而那啼哭声恰是来自她身后。我命人将越师妹遗骸挪开,却见她身后有一个小小凹穴,穴中藏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,小脸煞白,已是奄奄一息……”
说到这里,沈舟虚顿了一顿,凝目望去,只见宁不空脸色铁青,额上青筋暴起,右手握着小弩,阵阵发抖,左手则紧攥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肉里,听他停顿,忍不住上前一步,厉声道:“后来,后来又怎样?”
沈舟虚叹了口气,继续道:“我当时便很奇怪,满峡的大人都已丧命,为何这小孩儿却还活着。细细查看,方知缘由:越师妹不愧是火部之秀,神通不凡,当时峡上炮石齐下,她也并未立时丧命,只被落石砸断了双腿。那孩子身子幼小,被她藏在凹穴之中,竟也逃过一劫。当时峡中的火部弟子不是立时送命,便是身负重伤,很快死去;众人之中,倒以她伤势最轻,只是火部突遭袭击,事先也没准备干粮饮水,峡中又尽是石块,绝无水草。越师妹初时尚能以乳汁喂养那婴儿,日子一长,她身受重伤,又未进食,乳汁也随之没了。那孩子饥饿起来,啼哭不休。越师妹心急之下,竟想出一个非常法子,用匕首割破血脉,以自身鲜血喂养那婴儿……”说到这里,众人齐齐惊呼,宁凝脸色更是煞白如纸,宁不空神色阴沉如故,面肌跳动数下,蓦地仰首向天,嘎嘎怪笑,笑声中怨毒之意,充塞四周,令人不寒而栗。
“饶是越师妹内力精深,这放血饲儿也是要命之举。”沈舟虚仍是不动声色,从容续道,“但不知因何缘故,她竟然支撑了足足四日,直听到峡口木石滚动,方才断气,想是弥留之际,头脑不清,又怕我们伤害女儿,是以心中犹豫,竭力挪动身子,挡住了岩穴,天幸那孩子饿得厉害,哭将起来,才被沈某发现。越师妹死时,双臂布满刀痕,有几条刀痕宛然新割,却是白惨惨的,半滴鲜血也没流出,可以说,越师妹并非死于落石,而是死在失血太多,若不然,以她的内力修为,撑过四日,并非难事。唉,说起来,沈某一生,当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,第一个便是万归藏万城主,第二个么,便是越方凝越师妹了。”
说到这里,他转过身子,直直盯着宁凝,一字一句道:“所谓舍身救女,大义感人,凝儿,若无令母舍身相救,你这小小婴孩,早就死在落雁峡了。”
宁凝面白如纸,小口微张,听到这里,蓦地后退两步,晃了一晃,便软倒在地。
陆渐一边追赶,一边呼喊,宁凝却不曾回头。这么追赶两里,山路越发迂深,行来不胜艰难。陆渐心跳气促,热血贯脑,双腿如灌陈醋,又酸又沉,蓦地踢着一根藤蔓,咚地栽倒,爬起时,竟已不见了宁凝的影子。
陆渐心急如焚,寻思道:“宁姑娘伤心欲绝,会不会自寻短见?”一念及此,不知哪里来的气力,猛地撑起,钻出一片树林,却见空山寂寂,白云相逐,鸟兽藏踪,人迹也无,偌大一座天柱山,也不知宁凝去了哪里。
陆渐身子发软,扶着树木,连连咳嗽,心中暗恨身子不济:“也不知我还有几日好活,唉,可恨死也罢了,却有许多心事未了,叫人不能甘心。”想着咳嗽一阵,竟又咳出血来,陆渐惨然一笑,不由暗叹:“我自身难保,别人如何如何,又哪儿管得了许多?”可一转念,又想道,“若无宁姑娘,我尸骨已寒。如今她遭受这般变故,我怎能弃她而去?即便无力帮她报仇,说几句安慰的话儿,也是好的。”想着又打起精神,扶着树木山石,向前挪去。
如此漫无目的,走了时许,陆渐腿沉如铅,沿途咳出大口鲜血,头脑渐渐迷糊起来,唯有一个念头萦绕不去:“我死了么?死了,死了……”这时间,一阵梵钟传来,震山荡谷,余韵悠长。陆渐头脑为之一清,不自觉循声走去,穿过一座山谷,忽见群峦涌翠,流泉喷珠,山水之间,拥着一座巍然古寺。
陆渐见水,顿觉口中干渴,走到水边,正要俯身,不期然眼前晕眩,一头扎入泉水,再无知觉……
不知过了几时,那洪钟忽又长鸣震耳。陆渐神志略清,睁开双眼,入眼处却是一张丑怪面皮,头脑光光,雪白长眉垂至颧骨,鼻子原本挺直饱满,如今却只剩半个,一道刀疤如血红蚯蚓,从鼻至嘴,整张脸也被拉扯得歪了。
那怪人见他醒来,不胜欢喜,咧嘴直笑,那张脸自也越发丑怪。陆渐吃惊道:“你,你是谁?”
那人却不答话,双手乱挥,眉开眼笑,陆渐见他举止怪异,不觉怔忡,又见他灰袍光头,一派僧人装扮,想到昏迷前所见庙宇,心想这人当是庙中僧侣,或许自己昏倒泉边,便是得他搭救,当即肃然道:“多谢大师相救。”
那老僧盯着他嘴唇翕动,神色茫然,想了想,从旁拿起两个黑乎乎的窝头,送到陆渐嘴边,这窝头三分是面,七分是糠,本就难吃已极,陆渐伤后脾胃又弱,吃了半口,便吐将出来。
那老僧呆了呆,挥挥手,忽又一阵风奔出门外。陆渐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沉吟片刻,欲要起身,却又觉身子无力,只得躺下。
不一时,忽闻桂花香气,转眼瞧去,那老僧快手快脚钻进房里,手捧一大碗热腾腾的白米粥,来到床前,以汤匙喂入陆渐口中,陆渐尝了半口,但觉滋味甜美,掺杂细碎莲米,粥内糖水是桂花蜜制,甜美之外,别有一丝馥郁香气。
那老僧见陆渐咽下,张嘴直笑,这时陆渐蓦地发觉,老僧口中舌头只剩半截,顿时大悟:“无怪他不说话,敢情竟是哑巴。”心道这老僧也不知因何缘故断了舌头,不由深深怜悯起来。
那老僧浑不觉陆渐的心事,只顾勺了甜粥,送入陆渐嘴里。陆渐脾胃不佳,吃了小半碗,便已饱足,当下说道:“大师,弟子饱了。”那哑僧转动眼珠,仍勺米粥,送入他口,陆渐不便推拒,又吃两口,胸腹饱胀,委实不能再吃,只得又道:“大师,在下饱了。”
那哑僧仍如不闻,笑眯眯又勺粥送来。陆渐无奈,闭口不纳,那哑僧无法送入,便转过碗,如风卷残云,将剩下的米粥吃了,一转身,又出门去。
陆渐躺了一阵,忽听咔嚓之声。他此时精力稍复,起身挪到门边,见那哑僧正在门前劈柴。陆渐寻思此地乃是柴房,无怪如此简陋,举目再瞧,附近重檐叠宇,气象森严,槐阴蔽屋,漫如翠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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