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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三一低头,将后脊的剑正了正,往外走去,行至门口时,他脚下忽然一停,转头看向目送他的妖兄:“大恩不言谢,我心里记着,带我了了那些事,就带两坛好酒回来回来”
他的油嘴滑舌卡了个壳,后脊驀地冒出一层薄汗,蒸起的热气漫过脖颈直达耳根,把他蒸成了一个结巴:“来,来,来任你驱使。”
妖兄似乎是笑了一下,笑也是有些忧郁的样子。沈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拔腿走了。他沿河跋涉百丈,又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茅屋和小院。他走着走着,就觉得腿发沉,心里空荡荡的,提不起劲头,连心跳也十分敷衍,脖子好像给人牵了根绳,拉着扭着让他反复回头。
千里无踪的沈三爷不干脆了,不潇洒落拓了,于是他恍然大悟,自己这是中了妖法,把魂给人家扣下为质了。
他还得回来。
九月底,秋意深潜进了泥里,草木尽凋。
沈三的剑折了。
不过这剑是他在路边铁铺里随便打的,不值几个钱,折了也不心疼,他就挖了坑,把那几个收了钱要暗中将张侍郎置于死地的差人埋了,在旁边竖了块木板,上书:“烂狗坑——你家沈爷爷立。”
然后他把断剑往旁边一插,只留了个剑柄在外面,嚣张的不可一世。
同行的几个朋友扶走了惊魂甫定的张侍郎,看了一眼他的“大作”,都很牙疼地劝:“杀就杀了,你这是干什么,给自己招货吗?往后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?”
“不走了,”沈三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被断剑震伤的手包上,抬起头,顶着怒吼的西北风,他朝南看了一眼,“我金盆洗手了,退隐了。”
“等等,你退隐到哪洗手去了?”
“桃花源,盘丝洞。”
这鬼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金盆,朋友正待问清楚他被什么鬼迷了心窍,沈三已经施展他踏雪无痕的轻功,几个起落,就没了影。
一路往南,他从深秋开始赶路,赶到了雪满人间。
这一年冬天来得格外早、格外冷,江南江北都落了一层白霜,朝廷的通缉令追着他、大雪撵着他,好不狼狈,可他莫名的揣着一口热气,窝在心里,催着他扬鞭飞驰、归心似箭。
隆冬时,沈三顶着一身细盐似的雪渣,扛着两坛精心挑的好酒,找到了他养伤的那个小山谷,一眼看见那小小的茅草屋,他心花就忍不住开了一茬又一茬,急急忙忙地迈开腿,又想起什么,退回来,对着冷嗖嗖的西风仔细地把身上的风尘拍打干净,又就这冰冷刺骨的寒潭水把裤腿上的泥搓了搓,冻得食指红成了一盘热虾,他还没忘了把脸洗干净——手冻得不听使唤,拿小匕首刮着胡子的时候,不小心把下巴割出了一条小口。
他把这一点美中不足藏在了衣领里,故作悠闲地踱步过去,预备着开门剪了那人,就笑眯眯地说一句:“我来给你当牛做马来了。”
短短几百米,他心里就如炖豆腐一般,把这句话滚了足有一千遍,什么姿势、什么强调、怎么笑都彩排得滚瓜烂熟,到了柴扉前,行将脱口而出了,沈三忽然瞥见小院里覆了一层薄冰碴,上面竟有积雪,药圃里一群破败的枝叶病恹恹地铺在那里,已经跟淤泥混做了一团。
他心里忽地一沉,热气凉了。
妖兄是很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,他在的时候,院里连一片落叶也不会有。那个人走了不知有多久,小院被遗弃了。
沈三在门口发了会呆,就拎了酒进去,里出外进的寻了一圈——连石头棋盘上都落了一层灰,除了窗棂依旧随风轻轻摆动的风铃。这里的一切,都好像是他重伤后臆造出来的幻觉。
北风一吹,就散成了尘埃。
沈三在茅屋里住下了,他笨手笨脚地清理了小院里的淤泥和积雪,又把茅屋里的落灰打扫干净,将带来的两坛酒埋在了梅花树下。苦寒过了,梅花就开了,盛着月色,沾着细碎的霜花。
沈三把茅屋用木石加固了一回,大有要长住的意思,又拿木头磨了一把木剑,每天鸟鸣时练剑,白天打猎翻园子,日落归息。世外仙居似的茅草院也被他修整得像个人家,原本清雅的药圃被他种满了菜,风铃底下挂了一排腊肉和果干,叫人间烟火气息压得,连风铃声仿佛香喷喷了起来。
唯独门口的梅花树,他没舍得改动,任它自由自在地长。
转眼,梅花三开三谢,沈三在山中茅草屋里,自己跟自己对弈了三年。
沈三如约而至,但那人没来。
终于,他似乎等不下去了。
有天傍晚,他把石头棋盘涮干净挂了起来,在潭水里洗了棋子,收起了窗口挂腊肉和果干的架子,不等天黑,就整理好了随身的行李。行李不多,团在一起只有一个小包裹,他用木剑穿在包袱上,挂在了门上,早早熄灯休息了,像是要出远门。
半夜刚过,月牙悄悄挂上了梅树枝头,一个黑衣人忽然从树影里走了出来,冰凉的手在那小包袱上摸了一把,他像个影子似的,悄无声息地穿过茅屋门,进了屋——正是此间主人,妖兄嵬。
三年前,沈三离开崖底,嵬就一路跟着他,看他南北奔波、险象环生,也看他风光无限、一呼百应,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。谁知他真能放下人世喧嚣,竟回来了,见不得光的山鬼只好隐而不见,盼着他早点失望离开,没想到一等,就是一千多个日夜。
不过
嵬的长袖带起清风,榻上落叶都能惊醒的高手就像魂魄出窍一样,陷入了更深的沉睡,嵬轻轻地坐在他身边,指尖细细描摹过他的五官,往下落在他手背上,将那双手拢入自己手心,低喃一声:“昆仑。”
他发过誓,永生永世不能见他的转世,上次照顾榻一个多月已经是破戒,偷来了几十日的朝夕相处,本不该再起贪心。
好在,这人总算是要在他忍无可忍之前离开了。
第二天,嵬照例藏在梅花影里,看着沈三背起行李、牵了马离开后才露出身形。他靠着柴扉发了会呆,觉得胸口好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,于是从梅花树下挖出了沈三埋的酒坛子。沈三可能是嫌他酿的酒淡,带回来的两坛都是塞北的烈酒,一口咽下去,烈火似的撕开了他的喉咙胸膛。他很少在人间闲逛,因此从没怎么沾过人间的烈酒,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欠佳,几口下去,已经靠着梅树滑了下来。漫长的前世今生不断地把他往下拉扯,他眼前混沌一片,数不清自己单方面地经历过多少次生离死别,浮光掠影地看过去,便如同烈酒一样烫着胸口。
嵬在梅花树下好一场大醉,昏睡了三天三夜,第四天清晨时,被晨光刺了眼,突然感觉到不对,忽地做起来,发现自己不知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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