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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静以为他是因为现在情形险恶,心中郁闷,所以没有话说。便也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,怕自己走来走去的让他看了心乱。二人如此沉默了半晌,陆选仁自觉着那汗已经消去大半了,便慢慢的走到写字台后坐下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然后开口道:&ldo;阿静,我方才去了森田那里。&rdo;
沈静知道他与森田慎吾的私交不错,所以并没有感到惊异,只以为这二人大概同处末路、同病相怜,所以互相安慰去了。
陆选仁垂下眼皮,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:&ldo;青帮杜老板那里依然没有消息,显然,重庆那边对我,是无论如何都要……&rdo;说到这里,他轻轻的叹了口气。
沈静晓得陆选仁经常爱说半截话,幸而跟随他久了,早已练就了领会精神的能力:&ldo;那,您打算怎样办呢?&rdo;
陆选仁伸出右手向旁边划了一下,没有摸到手杖,便扶着写字台站起来,缓缓的踱到了沈静面前:&ldo;前天我向森田提出要求,希望可以去日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。今天他给了我答复:日本政府同意了。&rdo;
沈静猛然望向陆选仁‐‐他平时是不大敢直视陆选仁的,然而此刻情急,也顾不得了:&ldo;您……您要走?&rdo;
陆选仁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,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一阵激荡,赶忙转身,扶着写字台慢慢的挪回沙发椅上坐下,先是不回答,待到情绪缓和一点了,才点了点头:&ldo;是的,中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,我必须走。与我同走的,还有钱季琛和他的大儿子。阿静‐‐&rdo;
说到这里,陆选仁顿了顿,声音沙哑起来:&ldo;飞机装不下这么多人,我不能带着你了。&rdo;
沈静低下头,他知道自己和陆选仁非亲非故的,就算平日深受宠信,也终究是个奴才身份。到了这生死关头,自然不能还奢望着他帮扶自己。然而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明白,他还是觉着一阵阵的窒息,那种心酸难过铺天盖地的压过来,仿佛一个大浪,一下子就把他卷进冰冷的海里去了。
&ldo;陆先生……&rdo;沈静挣扎着露出一个微笑,对着地面说道:&ldo;我知道。我只是舍不得您……这么多年跟着您……&rdo;
他没再说下去。天气是这样的炎热,然而一点笑意冻在他的嘴角,却是冰冰冷冷的融化不开。
陆选仁扭头望了窗外,嘴唇抿成一条线,好像要发狠似的。眼中却毫无预兆的忽然涌出一滴泪,那滴泪滑过衰老的面颊,留下一线晶亮的痕迹。
&ldo;阿静……&rdo;他自以为无人发现他的落泪,所以保持着扭头的姿势,等着脸上的泪痕风干:&ldo;我这一辈子,奋斗了几十年,先是为国,鞠躬尽瘁;后是为己,不择手段。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、逃亡异国的下场,也没有什么可怨可悔的,‐‐我的命运如此,我安天命!&rdo;
他转过脸来望向沈静:&ldo;只是你……以后怕是要活的艰难了。&rdo;
沈静摇摇头,还是微笑,笑的脸都僵硬了。
陆选仁有点头晕,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凉茶水,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:&ldo;阿静,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?&rdo;
沈静听他忽然转了话题,也只好跟着开动那木然了的脑筋,想了想答道:&ldo;大概有个二十多万。&rdo;
&ldo;英镑?&rdo;
&ldo;美元。&rdo;
陆选仁放下茶杯:&ldo;那就是六十多万法币。财产还是要换成外币才保险。不要以为日本投降就天下太平了,现在的国民党可是有对手的,有对手就有战争!一旦打起仗来,法币就能像不久之后的储备票一样变成废纸!&rdo;
沈静听了这话,倒觉得陆选仁有些言过其实。不过也认认真真的答应了。陆选仁说完这件事,摸着头顶琢磨了一会儿,又想起一桩事情来:&ldo;如果以后军统派人来讯问你,那么你在集中营做事务主任那一段可以照实交待;进特工分部之后的事情,你就全推到我的身上;因为特工总部就在我的手里,所以这样也应该是说得过去。记住,日本人在上海这么多年,凡是出来做事的,哪个身上不带嫌疑?想必国民党也不能把这些人杀个一干二净!你不要管他什么证不证据的,只要自己坚持住立场,他未必就有机会给你定罪!&rdo;
陆选仁一说起政治上的事情,那话就变得铿锵有力起来,演讲似的把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送出去。可是沈静听也听了,记也记了;却仿佛大脑不能运转似的,就是不能理解。只唯唯诺诺的答应:&ldo;是,我知道了。&rdo;
&ldo;还有,就是那个顾理初。你们感情这样要好,但是因为新民的缘故,我硬是把你同他分了开,还希望你能谅解我这父亲的自私做法。近来新民的情绪还算稳定,我打算明天上午送顾理初回你那里。不过,我觉得等以后安定下来时,你还是应该找个女孩子组建家庭,生儿育女才好。顾理初固然讨人喜欢,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……当然,这也就凭你自己的意愿了。&rdo;
沈静长久以来,一直盼着顾理初能够彻底的重回自己身边。然而此刻愿望忽然达成了,他反而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感觉,就只是笔直的站着,像无数个往常那样,聆听着陆选仁的命令或者感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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