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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丕点点头,表示听到了。甄宓又道:“自从我上次出逃失败,如今他们看得更紧了,我在袁府里可以随意走动,但不能出门一步。外围还有我二哥甄俨亲自带兵守卫。他虽然不够聪明,但为了甄家安危,可是会不遗余力地堵截我。怎么把我和吕姬弄出袁府,你们可得仔细想想。”
曹丕道:“任姐姐自有办法。”
甄宓笑道:“那咱们就这么约定了。不过我得要你一件信物,才好行事。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?”曹丕摸了半天,想不出身上有什么信物。甄宓歪着头想了一下,伸手抓住曹丕衣襟拽到跟前,忽然凑脸过去。曹丕顿觉一阵馨香扑鼻,还未说什么,被甄宓一口咬在脖颈一侧,留下两排牙齿印。曹丕疼得想要大叫,却被甄宓的眼神所阻止。
她咧嘴露出那一颗小虎牙,得意道:“我的牙齿生得很有特点,这两排牙印几天都不会掉。如果你辜负我,我就到审配那里去举报,说你意图侵犯我,被我咬跑了。”
曹丕无语,他自命算是聪明人,可面对这么一个表面文静却有无数疯狂想法的丫头,却是束手束脚。他摸摸生疼的伤口,只能虎着脸答应。甄宓摸摸他的脸颊,轻轻亲了一下,算是安慰,转身离开。走到门口,她忽又回首柔声道:
“我要走了,你说咱们现在算谈的什么?”
她的眼神里,此时涌动着柔情蜜意,如同望着自己最心爱的情人一样。曹丕知道这只是她的演技,可四目相接之时,心中还是一热。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,甄宓一旋身消失了。
曹丕独自跪坐在小棚之中,呆愣了半天,手摸在伤口上,心想我这算是完成任务了?应该算是吧,可总觉得哪里的味道不对。
这一天一大早,邺城新城的居民们感觉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。在各个里显眼位置的木牌上,都出现了一张大告示,旁边还站着一名小吏,给围观的人大声宣读。告示的内容写得四骈六丽,小吏的工作就是将之转成人人皆懂的白话。
告示说最近各色流民蜂拥而入邺城新城,忠奸难料,良莠不齐,长此以往,必生祸患,如今前方激战,为防曹军细作生事,从即日起将整肃城防,清查户籍,闲杂人等一律清除出城。落款是大将军幕府的血红大印。有懂行的人一望便知,这是审配借了袁府的副印,表达了邺城高层对这件事的重视。
仿佛为了证明这张告示的严肃性,不时有大队的卫兵轰轰地开过街市,设卡查验,甚至挨家挨户拍门搜查。邺城新城虽说是进城管制严厉,但一干官吏望族的日常生活需要有人伺候,一些城中的脏活累活也需要劳役来做,每日开放的那些人数根本不够用,所以利用各种关系偷偷进来的人着实不少。
在这一场大整肃中,这些人被一一揪了出来,用绳子捆成长长的一串,由骑兵拽着往城外走。有人上前求情,但平常收了贿赂就抬手放行的卫兵们,这次却毫不通融,冷着脸用长枪横在身前。一群群惊慌失措的老百姓就这样被拖曳过街,跌跌撞撞,求饶呼喊声此起彼伏。街边有一间馆舍,临街是一个大敞间,此时这敞间里聚着三十余名学子,他们或跪坐或站,目光凝视着外面,神情严峻。
柳毅一拍桌子:“审配这个家伙,真是太过分了!孟子有云,民为重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他竟在堂堂大城中肆意欺凌百姓,这和当年董卓屠戮洛阳有什么不同!”
他的话引来学子们的议论纷纷,大家纷纷引经据典,有的举夏桀,有的说商纣,还有的说是赢政。刘平在一旁端着酒杯,没有说话,只是冷眼旁观。
别看这些人在这里为邺城百姓鸣不平,其实他们愤懑是另有原因的。
审配的这次整肃,也波及了这些非冀州的学子们。他们个个出自大族,到邺城来也是摆足了排场,每个人都从家里带了十来个仆役,伺候起居住行。可邺城卫的人刚刚到了馆驿,宣布了两件事,一是将所有非冀州籍的学子都搬出馆驿,重新安置在一处临街的大院,这里虽也叫馆驿,但条件比之前差远了;二是每个人只能留两个贴身仆役,其他人必须离开新城。
这两个决定掀起了轩然大波,气得柳毅、卢毓等人嚷嚷着要去衙署抗议。好在辛毗从中斡旋,据理力争,说馆驿搬迁工程浩大,如果太早遣散仆役,恐怕会多有不便。审配这才松口,给了他们三天缓冲的时间。如今这些士子的仆役们在两处馆驿之间来回搬运着东西,而闲来无事的士子们则坐在敞间里对着街上怒气冲天。
柳毅骂得口干舌燥,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,然后看着刘平道:“哎,刘兄,怎么你今天这么沉默啊?平时你可都是骂得最精彩的几个人之一啊。”
刘平捏着自己的杯子,微微动了下嘴唇:“我在想一些事情,只是还没想通。”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,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“哦?刘兄在想什么?”卢毓问。他在这群人里算是沉静的,但对刘平这份镇定也颇为佩服。
“我在想,审配在这时候颁布这个命令,有些蹊跷。事情没那么简单,大家要少安毋躁。”
柳毅跳起来叫道:“刘兄,你只带了一仆一妾,自然不肉疼!我们可是一下子十停里去了八停啊。你想,我们都是远道而来,若不多带些人,岂不事事不方便?他审配倒好,一张薄纸就想撵走这么多人,分明是针对我们这些不是冀州的士子!”
柳毅说了实话,大家也都索性放开了,纷纷表示不满。卢毓也问刘平:“刘兄,你说这事不简单,莫非还别有隐情么?”
刘平笑道:“隐情什么的,我可不知道。不过从这一张告示里,倒是可以看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,我有些推测,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听听……”其他人一听他这样说,都围过来。刘平环顾四周,一指外头:“我这也只是猜的,未必猜得准。你们听听就罢了,不要当真,也不要外传。”柳毅拍拍桌子,竖起手掌发誓道:“今日刘兄之言,若泄与无关人知,我柳毅甘愿五雷轰顶。”众人见他带了头,也都纷纷起誓。
刘平不缓不急地啜了口酒,转了转酒杯,抬头对柳毅道:“柳兄,你可还记得告示原文是什么?”
过目不忘是读书人的基本功,柳毅张嘴就开始背了起来。当他背到某个特定段落时,刘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:“诸位,听到了么?告示这一段说,邺城不稳,亟需整顿,闲杂人等一律驱逐出城云云。”
诸人交换了下疑惑的眼神,都不明白刘平的意思。刘平敲了敲桌面,沉声道:“这告示说要驱逐闲杂人等,可这闲杂人等究竟是谁?怎么界定?却没提及,没有规章可循。换言之,他审配指谁是闲杂人等,那谁就是。今天他可以说你们的仆役是闲杂人,赶出城去;那明天万一说到你们也是闲杂人等,你们如之奈何?这一句模糊的话,就是审配的手段。”
众人俱是一愣,他们倒没想这么多。可刘平这么说,似乎又颇为在理。卢毓道:“审配再偏袒,也不至于驱逐我等吧,难道他想把幽并青几州的世族都得罪光?”
刘平冷冷一笑,没回答这个问题,又继续说道:“你们可去看过告示原文?那落款处有个大红印,乃是大将军的专印。”柳毅道:“审配代袁绍掌后方,这又怎么了?”
刘平道:“整顿邺城,只用邺城卫就够了,审配何必多此一举用大将军印?要知道,正印已被袁绍带去官渡,副印在袁府深藏。审配要用印,还得跟刘夫人去借。”
这一句质疑一出,堂内登时一片寂然。所有人都不期然地皱起眉头,陷入了思考。审配这个古怪行为,殆不可解,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刘平,等他揭秘。刘平徐徐起身,右手向外一点:“前日寿宴你们也去了,那些杂耍艺人表现不俗,得了刘夫人不少赏赐,好多官吏请他们府上献艺。可如今这告示一颁布,这些艺人居然都被清出邺城了,审配为何要急匆匆地赶他们走?”
“只怕这里面鱼龙混杂,有曹贼的奸细混入吧?”一人试探着说。
刘平的指头一敲桌面:“不错!你会这么想,别人也会这么想,大家都这么想——但这恰恰是审配让我们这么想的。”他负手在堂下来回踱着步子,不时伸展右臂,用力挥舞,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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