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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3章（第1页）

家中甚少谈公事，父亲的为政理想正是老子所言：其政闷闷，其政察察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父亲花在清谈上的功夫远甚于政事，时人亦向来以能成为乌衣巷虞家座上客为荣，倘再能偶有所得，绣口一出，更能得大司徒青眼，此间之乐，正是在恣耳之所欲听，恣目之所欲视，恣鼻之所欲向，恣口之所欲言，恣体之所欲安，恣意之所欲行。安能不忘怀世俗？

&ldo;倘认真起来，前大司农皇甫谧，倒是最佳人选。&rdo;虞归尘想了想，由此切入，虞仲素已倚向榻边，神情萧散自得，含笑摇首道：&ldo;你这想往史青身上引，静斋，我常常想，有些事，到底是你的意思，还是伯渊的意思？&rdo;

语气淡然，虞归尘听得心底喟叹，自己到底是大司徒的儿子，如此直白点破，却也并不觉尴尬，但父亲后半句却自有意味，遂避重就轻道：&ldo;这话让儿如何作答？父亲这样说儿子，倘是被外人听去，并不会思想伯渊如何，只会想儿是矮人观场，还是盘铃傀儡？&rdo;

虞归尘言辞间罕有如此犀利处，外头檐铃忽一阵作响，传入暖阁来，父子相视一眼，虞仲素便岔开了话：&ldo;史青以罪身重入朝为官，已是天恩浩荡，都水台本只是司农府底下一个衙署罢了，真的一跃至此，就是我有心惜他才具，也堵不上天下人悠悠之口，缓图之吧。&rdo;

这番话不知是不是亦有敲打之心，虞归尘静思片刻，竟无话可说，好在此时外头婢子来传话，说是到了晚膳时刻，夫人请两人过去。父子二人便起身一前一后出了园子，虞仲素忽淡淡提一句：

&ldo;静斋还是无钟意之人？&rdo;

虞归尘心头一怔，空茫如昔，亦淡淡垂头回道：&ldo;儿惭愧。&rdo;

一线长长的哀叹自大司徒口中延伸出来，虞归尘听得心间发紧，父子两人再也无话，朝前厅去了。

等用过饭，月早匿，唯剩几点冷寂的星子亘在烟压压的夜幕上头，虞归尘裹了件氅衣，径自朝成府去，这边他刚抬脚出门，就有家仆过来如实禀了话，虞仲素并未说什么，不过同夫人继续闲话。

成府的大门却是敞着的，虞归尘来到阶下，未免有些诧异，见有人留门等候，便问：&ldo;府上缘何如此？是在等人么？&rdo;

府邸上下家仆倒无人不识大尚书，这家仆忙恭谨答话：&ldo;此乃我家大公子的意思，说秋冬边关多事，唯恐有消息连夜送过来。&rdo;

虞归尘这才想起上个月，周将军的确给中枢上了折子，不过这门是留给去远的，他却清楚，遂也不再问，亦无需小厮带路，朝成去非书房方向走了。

书房里自辟出暖阁后，果真宜人许多，虞归尘进来，婢子忙上前给解了麾衣挂放好，正欲折身去给奉茶，被虞归尘拦住：&ldo;下去吧。&rdo;

说罢提步往里头来，却见成去非此刻摆了方大案，笔墨颜料一应俱全，等凑上前去，果真是在着笔丹青，只是画作已成，率先入目的是那&ldo;人字行&rdo;一排秋雁，中间冰天雪地间立着持节的潦倒人物，正怀抱风雪假寐，虞归尘观摩良久，方道：&ldo;苏武牧羊，倒应眼下时令，君心怀边事，怕也是夜不能寐。&rdo;

成去非手中仍提着笔，抬起脸来，把笔递过去：&ldo;本不想落题，你既来了，责无旁贷。&rdo;

显而易见，这正是&ldo;苏武牧羊&rdo;图，典故毫无生僻处，正因如此，画题更有难处。虞归尘思量半日，执笔写下一句来：

蝴蝶梦中家万里。

成去非目光闪动，凝视许久，终低声叹道：&ldo;如此甚好，唯君能体察我心……&rdo;

待放下挽起的袖管，才意识到虞静斋来这半日，竟不见人奉茶。虞归尘早看出他神色，笑道：&ldo;我让那小丫头下去了，见她困得昏昏然，随她去吧。&rdo;

两人仍站在那画前端详，虞归尘轻轻抚了一下边角道：&ldo;铁马冰河，不知几人能回，你我还能于此围炉夜话，感慨几句，已然是大幸。&rdo;

成去非默了片刻，脑中已遥想至塞外风霜，心头有一阵没一阵地发紧，遂离了案，仍坐下，对搓了几下手指，抬首问道：

&ldo;你是想知道大司农一事？&rdo;

虞归尘低首一笑：&ldo;他无病无恙的，本是恋栈之人，这样一来，众人自然要起疑的。&rdo;

&ldo;不过疑心他是气台阁夺其职权罢了，&rdo;成去非将百官心思看得透，路上风言乱语的也入耳些许，&ldo;他的七寸尽在当初给台阁的报表里，阿灰要么是实不知内=情，要么又是卖人情与他，如今他也算善终，该高兴才是。&rdo;

既说到阿灰，成去非心底略略思想一刻，兀自笑了一声，见虞归尘一副会意的神情，才继续道：&ldo;你是不是已去探大司徒的口风了？&rdo;

虞归尘颔首：&ldo;伯渊你是不是属意史青？&rdo;

两人彼此只管相问，这一来一往间，不免多有可笑处，遂无声相视一笑，虞归尘又道：&ldo;怕一时无法遂愿，史青近日如何了？&rdo;

&ldo;淮河上三天两日结冰，诸多事宜早停了下来，有空你也看看他那《农政全书》，我倒是想，各大州郡长官都该人手一册，估计刺史大人们没闲情看这个，不过底下郡县乡里多钻研些总是好事，回头就给各地发文，让他们各遣文书来抄录。&rdo;

一语既了，正想从书架给虞归尘取书，才想起书已经还回去了，当日想着让琬宁给另抄出一份来，后来诸事繁杂，遂疏忽了。秘阁中不知是否及时刻录，史青自归朝起，便少有清闲日，怕是秘阁也不一定留意此事，想到此，成去非不禁揉了揉两颊太阳，低笑道：

&ldo;我近日来，记性似是差了许多。&rdo;

&ldo;你倘是记性不好，这世间便都是稀里糊涂的了。&rdo;虞归尘虽仍想不通成去非是如何拿住大司农那七寸的，却也不多问，忽想起顾子昭的事来，话到嘴边，踯躅一会儿，还是咽了回去。

亦不听成去非提考课法一事，他自然难能起头，此时已听成去非道：&ldo;来我这里，连杯热茶也吃不上，怠慢大尚书。&rdo;

虞归尘不由笑道：&ldo;我看你近日不是记性差了，是玩笑话多了。&rdo;

语落间，成去非已起身去吩咐人给他上茶，虞归尘跟着起来，道：&ldo;伯渊，不必了，我这就回去，&rdo;说着朝案前走去，先替他卷起了那画，&ldo;你难得有这兴头，这画倘是流传出去，定能引无数人争相观摩。&rdo;

一语说动成去非心思，眼里便有了淡淡笑意：&ldo;你不说我险些忘记，我倒真答应人送一幅丹青。&rdo;

虞归尘诧异：&ldo;向来只有人送你，就说我和阿灰各自也送了几幅，谁能得大公子这般厚意？你向来都嫌丹青费功夫的。&rdo;

说完忽联想到一人，虞归尘笑道：&ldo;跟公主来的那位姑娘，大约是要你费些功夫的。&rdo;

不料成去非微微皱眉：&ldo;你几时也学会拿这种事来打趣我？子炽要的，不过也是想得一幅边关风物图，几笔大漠孤烟，长河落日罢了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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