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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涂灰之民（第1页）

尘世中人族有一支特殊的族群，被称为灰民。

据说他们背负了旧元灭亡时的所有哀怨和仇恨，生来就被尘世遗弃和诅咒，自出生时身体某个部位就产生了畸变，就像是妖怪一样。

灰民无法融入正常的人类世界，在妖怪眼中他们又是人类，就只能游走于黑与白的中间地带，在荒野中苟延残喘，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生活。

水妈被李光头指派给灰民送食物，唐君的灵符已经售卖一空，闲来无事，索性便自告奋勇，帮助水妈抬了食物出去。

楼房之外正是阴雨天气，几十名衣衫褴褛的灰民瑟缩在漏了几个大洞的大棚底下，和骡马们一起躲避着风雨。他们身上披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塑料布和各种破烂布条，互相依偎紧紧蜷缩在一起，远远看去，分不清是垃圾还是肉体。还未靠近，一股难闻的腐臭气味便飘散过来。

水妈冷着脸将食物往地上一撒，灰民们就像是被惊动的野狗群一般，蜂拥而至，几十只手从看不清颜色的衣衫中伸出，也不管肮脏，直接混合着地面上混合着骡马屎尿的泥土就往嘴里塞，如同地狱的饿鬼。

一个老人匍匐爬到水妈附近，嘶哑着声音喊道：“老爷夫人行行好，赏碗热水喝吧，孩子高烧，快坚持不住了。”

水妈一脸嫌恶，掩住鼻子喝道：“喝什么热水！自己挺着，挺不过去就怨自己没这个命。”

那老人脸颊上各有一个凸起，唐君看得分明，那赫然是两个齿轮！这些灰民的身上，或多或少都有些部位产生了畸变，有的背部长了一个硕大的汽车轮毂，犹如蜗牛一般；有的整条腿上长满了弹簧，和肌肤纠结在一起；还有的肩膀上各自扛了一个金属部件，如同有三个头。

这些人的血肉之中，都残留着整个旧元文明的痕迹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，才让灰民们的肉体和金属纠缠在一起，产生了触目惊心的畸变。也难怪他们不被新元的人族认同，血肉结合钢铁，向来是妖怪的专利，人类畸变成这样，不被当成妖怪已经算是仁慈了。

见到唐君一脸不忍之色，水妈好心告诫道：“小唐，你可别太心软，这群人疯起来可是连人都吃的。别看他们现在病恹恹地，人多起来便是一个队伍也要仓皇逃命。”

“瑶池金母，自在天空！我们也是灵鹫峰的信徒，老爷行行好，给孩子一条生路吧。”老人高声哀求道，他一只手被铁链绑在立柱上，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个女孩，那女孩双目紧闭，面色一片潮红，俨然已经病的昏死过去。

水妈脸色一变，厉声呵斥道：“涂灰外道！少拿灵鹫峰与我们相提并论，滚开。”说完，不由分说拉起唐君就回了李家老店。

唐君不解道：“灵鹫峰不也是外道六门吗？他们的信徒造化医院也抓？”

水妈鄙夷道：“什么外道六门，那都是清微天和福德天搞出来的，我们楼外楼可不认。”她转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，“你的师承也不是那些大派出身，少听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道士忽悠，他们暗地里做的腌臜事难道比我们少了？”

“真小人和伪君子的区别罢了。”这个平日里一脸木讷的妇女此时眼神锐利如刀，再无平时唯唯诺诺的神色，“灵鹫峰那批人才是真正的外道，动不动就要迎接自在天降临毁灭尘世，你以后遇到灵鹫峰的人，不用问为什么，直接杀了一准没错。要是打不过，就逃得远远的。”

也许是唐君自告奋勇的帮忙给了水妈良好印象，也许是几日来的殷勤笑脸让这个妇人颇为受用，让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仆妇打开了话匣子，也让唐君见识到了新元世界的残酷真相。

走进大门之前，门口两侧伫立着八个身披白色罩袍的人影，犹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。水妈扫视了一圈，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，叹了口气道：“也是一群可怜人啊。”这些雕塑一般的人影，便是被造化医院秘法炼制而成的偶人，灵魂被禁锢在法器中的修士。

她紧紧拽住唐君的手臂，低声道：“小唐，水妈跟你说，你一个无名无派的小道士，有机会一定要加入楼外楼。我们楼外楼名声纵然不好听，也不会像造化医院和苍白集团那般，一个生不如死，一个死不如生。”

苍白集团是另一个和造化医院齐名的势力，据说最擅长操纵尸体和转化鬼魂，散修们听到这两个势力的名称都会脸色一白，一个活着被制成偶人，另一个死了也会被制成僵尸。

水妈的手指犹如钢钳一般，掐得唐君胳膊生疼，也不知这个平时隐藏为仆妇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职业，唐君勉强笑道：“我知道了，多谢水妈的教诲，一定铭记于心。”

要不要加入楼外楼，现在还不在唐君的考虑范围之内，在玄妙观的五年，老道士从未和他讲述过尘世中的门派恩怨江湖纠葛，似乎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，不值一提。少年的眼光也始终和老道士一样，投放在夜晚那横亘星空的玉带之上，仿佛那里，才是他的宿命归属。

结束了一天的工作，唐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，他心算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收获，扣除掉给李光头的一半，竟然也能到手将近二十个符钱，这样的收入让少年颇为满意，比起在荒野上餐风露宿追踪妖鼠可是要惬意多了。

只是在这个野店里售卖灵符终究只是权宜之计，唐君决定等自己晋升到性灵境就离开这里。前世记忆里自己似乎就不太愿意做个苦逼的打工人。

打坐恢复完枯竭的真气，每天的例行功课做完之后就是例行的制符时间，可是今天晚上似乎符笔始终不能随心所欲地下笔，唐君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大棚中老人高举而起的那个女孩的模样，她看上去才三四岁，就算是灰民，也是一条命啊。

眼前有着两张回春符，这是唐君刚刚画好的，黄裱纸上的笔画中游动着绿色的幽光，在昏黄的油灯光辉中闪烁，草形符文在地煞符文中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生命力，即使被碾压成尘土也要茁壮成长的求生意志。

就像是楼下那群被锁在大棚下的灰民，哪怕是有一线希望，也要挣扎着活下去，活下去，才有改变的可能。

唐君停下了笔，眼神失去焦距，不知在怔怔想些什么，直到油灯中的灯芯发出爆裂的响声，才让他清醒过来，他来到窗边，默默推开窗户。

楼下一片漆黑，除了二楼的几个房间透出的光亮之外，几乎看不清什么，只有隐隐约约一些轮廓。大门外那八个偶人沉默伫立，如同幽灵一般。大棚里传来骡马反刍的声音和灰民们的小声啜泣，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呓语，似乎是熟睡的灰民在恳求他们心中的神。

唐君默默拿起桌上的回春符，从窗户中翻身而下，他落在地面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，就着二楼几个房间投射出的灯光，向着大棚偷偷摸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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