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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1章（第1页）

南麓积水尚未褪尽，深处仍能没到双膝，不过街上漂浮杂物已清理干净，见中书舍人奉旨领府衙一众人正有条不紊善后，成去非无意上前，调转马头正要走，不想中书舍人已瞧见他身影，扬声喊住了他。

成去非闻声翻身下马，中书舍人则快步赶过来先见了礼，方道：&ldo;尚书令大人来得正好，某正有一事不知如何应对，&rdo;说着朝不远处努了努嘴，示意成去非看。

只见一群百姓围做一团，不知在干些什么，成去非本以为是在等着领救济的谷米，走近了看，原是几个家仆模样的人坐在那中间，两侧分别站了一人挑着大灯笼，正命一个个百姓依次上前，男子一拨，女子一拨，仰面伸臂的，仔细考量一番，才问姓名年龄，又由坐中一人执笔记录，道一声&ldo;过&rdo;，下一个便继续上前。

盯了良久，成去非忽明白过来，上前正欲拨开人群相问，只听里头高声喊了句&ldo;今日就到这！明日再来！&rdo;话音一落，人群登时骚动不已，似是极为不满，纷纷道：

&ldo;排了一日呀！刚轮到就没了！&rdo;

&ldo;是的啊，明日再来排吧！&rdo;

百姓四处散去，仍不忘回看那些被留下的，满脸的艳羡不言而喻，成去非推开几人，径直走到那几个家仆面前，略微打量了一眼，看着那执笔的道：

&ldo;这是买人吗？&rdo;

执笔的眼皮都不抬，只当还是中书舍人带的官府那帮人，一壁收拾着手底，一壁拉长了声音：&ldo;我们愿买，他们愿卖，难道要在这等死？朝廷的粮食可不够这么些人过冬的！&rdo;

说罢搓了搓手，直起身子，又跺了几下脚，乜了一眼身侧站着的百姓，满脸的不耐烦：&ldo;都带回去！&rdo;

&ldo;你们是哪家的，谁让你们来买的人？&rdo;成去非面色已很不好，一旁的中书舍人则抱肩而立，也不说话，心下只想着这尚书令来的真是巧，这公然趁火打劫的世家，他得罪不起，管束不得，便是上呈天子怕也一时无益，不过成去非来了事情就好办了，素来风闻乌衣巷大公子执法凛凛，是江左一众青年子弟中最与众不同的人物，朝堂之上虽常见，可总难免太过庄重矜持了些，此刻市井乱巷，小民之地，他倒正能趁此观摩领教。

执笔的这位不由抬首，却并不认得成去非，再一瞥，瞧见中书舍人就在一旁，心底了然，以为他二人不过官家临时来安抚灾民的，虽觉成去非神情冷峻，看着不太好招惹，却也无半分畏惧之意，竟白了他一眼：

&ldo;我说你们这些人，不能仗着是官家就没完没了吧？官家也没说不准人买奴婢呀，方才我已说的够清楚，这些人被买了去，那是他们的造化，大人们不想法赈灾去，跟小人在这找什么别扭呀？&rdo;

此人有意把调子拖得阴阳怪气，说完不再理会成去非，只瞪着那两个挑灯的：&ldo;愣着干嘛，走呀！&rdo;

成去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，面上并无多少表情：&ldo;话还没说清楚，你们敢走？&rdo;

这人忽噗嗤一笑，冷冷道：&ldo;这位大人，本朝哪一条律法不许人买奴婢了？就是这位大人家中，难道一个奴婢都没有？&rdo;

成去非听得齿冷，只道：&ldo;你还不配跟我讲理，说，你们到底是哪一家的？乌衣巷四姓？还是温韦张朱？&rdo;

听他一语点尽这江左最有权势的几大世家，这人明显愣怔了一下，再看他神色，不怒自威，语透深寒，脑中早转了几圈寻思着既敢这般直接点名道姓，怕是他身份不同寻常，脸色遂缓了缓：

&ldo;小人也是奉主人之命，哪里敢擅做主张，这位大人倘深究，还劳烦您去见我家主人，&rdo;说到此，想了一想，接着道，&ldo;这两日也不止我家来买奴婢，大人不信，大可连来几日便知小人所言不假。&rdo;

末了，底气忽又足起来：&ldo;小人正是城南温家的下人。&rdo;

言毕犹豫一下，仍要试探：&ldo;不知大人姓甚名甚，小人回去也好禀告我家主人。&rdo;

一侧中书舍人早听得冷笑不止，这豪门世家的一介家奴都猖狂至此，竟威胁起朝廷命官来了！以往常说前大将军的家奴飞扬跋扈至极，如今大族家奴亦不遑多让！他只当他们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，才来督查灾情，那最金贵的，自然无须亲临。正想着，只听成去非忽低喝一声：&ldo;来人！&rdo;

中书舍人忙打了个手势，示意随从上前，成去非随即冷声道：&ldo;掌他嘴！&rdo;

随从高声应了，上前左右开弓甩了两巴掌过去，直打得此人往后趔趄老远，这人哪里服气，嘴里一股温热血腥翻上来，捂嘴咬牙道：

&ldo;大人不肯说就算了，缘何打人？！就是……&rdo;

一语未了，那侍从又补了一巴掌给他，狠狠道：&ldo;尚书令的名讳岂是你这狗东西能问的！&rdo;

这人心里一震，脊背上陡然窜过阵阵惊惧，腿脚早软，也顾不上木了半边的脸，匍匐于地忍痛不住叩头道：&ldo;小人瞎眼，竟不认得大公子，小人这是昏了头……&rdo;说着扬手就开始抽自己的脸，嘴中因含着血断续说了什么，并不能听太清，眼见把自己扇到支撑不住，成去非朝侍从打了个手势，侍从便上前断喝一声：

&ldo;还不快滚！&rdo;

那两个挑灯的此刻早吓得魂飞魄散，也不敢过来搀这人，晾在别处的百姓亦看得目瞪口呆，见这买人的几个连滚带爬去了，也不管自己，忍不住跟上前去，那侍从一把拦住了：

&ldo;你们不能走！该回哪儿回哪儿！&rdo;

为首的汉子一脸激动：&ldo;小民能回哪去？家里死得七七八八，庄稼也淹了……&rdo;

成去非上前打断了他：&ldo;朝廷自然会安顿你们，你们为何不想想，做了人家的奴婢，就没了自己的田，得不偿失。&rdo;

大汉登时换做一张苦瓜脸：&ldo;大人不知，小民的田都在那低洼处，这水一时半会褪不干净，这一季没法补种，冬天挨不过去，明春的种籽更无着落，&rdo;说着忽长叹一声，&ldo;即便没这回海灾，小民也不打算种田了！&rdo;

成去非不禁追问：&ldo;为何？&rdo;

这汉子是个直肠子，并不懂在官府前该有些禁忌避讳，索性一股脑全说了出来：&ldo;好地小民们自然捞不着，全都是薄地，长不了多少庄稼不说，还得完粮纳税，小民不种也罢！倒不如给那世家当荫户去，不要交税，又吃得饱！在哪儿都是一样卖力气！&rdo;

粗粝的声音不绝，便是后头中书舍人听罢也沉默不语，只望着成去非。小民无心之语，正触及当下土断大计，成去非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，为何祖皇帝晚年土断不能成功，为何那些搜括出的人口，很快又重新寻求世家庇佑，再度成为荫户，而不肯自己经营田地。

那汉子说罢，其余人等纷纷跟着附和几句，侍从见成去非神情不定，忙喝止了百姓，随即往四下里驱散了。中书舍人见状便上前道：&ldo;尚书令在台阁操劳一天，还是早些回去歇息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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