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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童李福顺发髻散乱,终是在张太平与持笔账房,同朱家两兄弟协力之下,震退数十步,嘴角紧绷,血水依旧遏制不住从口中渗出。
哪怕是这阵时日身在飞来峰一心修行,但现如今境界显然仍是吃亏,纵是以李抱鱼所传衣钵里最是高深莫测的阴阳二气通灌掌心,依然杯水车薪,这场由数位三境高手所设下的杀局,虽说是有云仲在先,道童在后,纷纷递出看家本事对敌,果真是拦下数重本该必死的杀招,可依然不能阻挡事事皆向既定处滑落。
场中并无半位凡俗,不论神通法门修为深浅,天公台内皆是三境以顶的人物,甚至可说皆为绝艳之人,纵然其余几人不见得有夏景奕近来名声盛,可如何都距所谓的天下当代十人甚近,单是朱家兄弟这等法门精纯高明,而账房先生最擅镇压本事,就单单拎出张太平一人,便是道门其中辈分甚高,而手段通玄的大高手,对上寻常三境,大抵早已败退于这四道五雷之下,却是难为云仲与道童艰难扛到现如今来。而最是令人生畏处在于,即便是老道递出这么一手可令四境见之色变的仙人手段,仍旧不曾见其内气衰落,正因此道童对上眼前三人时节,当真寸步难行,捉襟见肘。
到底是修行尚短,虽说是与尽得李抱鱼亲传,而多半只是浅尝辄止,学来这么一手至刚至阳的双掌阴阳气,与逃命脱困的罡步,可说到底去,其余那等旁门手段并不见得出彩,毕竟飞来峰内修行,凭李抱鱼的境界手段,实在太过冗杂周全,欲要尽得其本事,总不得一蹴而就,道童虽天资绝艳,同样不例外需凭漫长时日好生打磨,于是当下这两掌阴阳为人所制衡,一时便显露出颓势。
虽尽全力,仍是差之毫厘。
朱梧仗朱贵一棍开路,挑开眼前迷蒙夜色,而双刀刀芒匹练似卷来,又是逼得道童仓促应对,恰巧那位账房见缝插针,引来数十头玉狮齐齐张口,吼动波澜生生迎向道童双掌,只是数息之间就令其逐渐薄弱下来的黑白两气震得溃散,而此时朱梧刀芒已然自道童胸腹之间蜿蜒绕行,直袭杀至咽喉,好在是罡步精妙。接连闪出数重残存身影,堪堪躲过两道锋锐刀光,刀芒未曾触及,可森寒锋锐劲气,仍是在肩臂处留下两道血痕。
分明险之又险避过这手攻伐,张太平后手,却是蛰伏极深,那两道刀光遭其借用,一时分化出几十道通体荧荧的纤细滚雷,在道童吃力躲闪之际攀上其身躯,牢牢锁住,后手则有数道黄符迎风飘摆而来,眼见得要死死镇住道童,使其不得施展那等奔走如电转的罡步。
朱梧这两道刀芒,本就不是为伤人,一来是为近身,好留与张太平道法施展开来,其二才是歹毒所在,便是为试探这位瞧来就年纪不深的道童,眼下内气尚余有几何。寻常三境于危急之境中,对上这刀芒,全然可以无需躲避,只以内气护身即可轻描淡写拦下,转而应对其余两人攻势,然而道童凭罡步躲闪,近乎已是将内气亏空四字写到明处,因此张太平便再顺势由这两道寻常刀芒化生出神通,赌的便是道童后继无力。
身在飞来峰间尚不能说一意玄修,常有三心二意抓耳挠腮,心性尚不如寻常孩童的李福顺,当然是不曾想过这几位的算计,加之对敌甚少,全然不曾知晓这等说法,一时却是当真被联手困住,饶是老道亲传的保命罡步玄妙,可照旧不能脱困。
张太平生来亲近天外滚雷,故而即使未曾动用五雷之中最末的一道,随手施展出的雷法,照旧不是寻常道门中人可与之并肩的强横神通,一击即中之下本就内气所剩不多的道童,当即便是被符箓雷威牢牢缚住,挣扎不得,双掌其中阴阳二气溃散大半,不过仍是摇头摆尾起劲扭动身形,搜罗不少外出山下学来的乡野言语,抑扬顿挫朝眼前老道骂起。
但张太平却置若罔闻,只是令如蝶穿行的符箓将道童拘来,迟疑抬指,朝正扭动身形,同个寻常孩童无异的道童眉心点去,却见道童浑身周身瞬息有鸟云山影,山岳浮空虚影一闪而过,才是随手将道童压到天公台一旁。
“好师弟,你倒是福禄绵长得紧,这么位宝贝徒弟,都能被你寻到,还当真是有几分慌不择路,饥不择食的滋味,怕是要走到师兄前头。”
(
似乎是转瞬之间,天公台内尘埃落定,被团团符箓走雷困住的道童后继无力,更不必说内气更为逊色,眼下连撑起身子都需几十息的步映清,满面泪痕,仍旧看向云仲的步映清。
而云仲则更为凄惨些,压根无需去看,便知晓生生吞下张太平五雷法的云仲,该是何等的凄惨相,滚雷灌顶倘如是十死无生,而生吞丹火雷这等荒唐事行罢,无疑于自断生路,场中无论谁人都见识过张太平五雷法门霸道蛮横,凭内气支撑尚难以撑过三两道,虽说是云仲神通尽出,更是借赤龙内气出拳掌挺过三道五雷,但到底是已尽全功,何况五雷一潮高过一潮,眼下生机全无,本就是情理之中。
不远处巷外,苓霏赤足走来,却是在相距天公台不远处停下脚步来,在人影之中找寻到面色阴沉的夏景奕,后者倒提长剑,神情却是阴沉铁青,而始终向场中生死不明,但气息全无的云仲望去,直到苓霏从巷内走出,站在天公台外时,夏景奕才将目光挪开,艰难朝苓霏勾起嘴角,只是笑意其中苦涩居多。
赤足走出车帐的苓霏,双足在这等天寒地冻时景下冻得通红泛青,而面皮焦急,亦是全然不似假装,于是就使得夏景奕神情中的苦涩,又多添过一分。
从头到尾,青泥口杀局,都是己方稳稳当当占住胜势,变数却不在夏景奕自身,而在云仲。
可否硬抗下张太平五雷其三,尚且未可知,而吞下丹火雷一事,更是夏景奕如何都做不来的,无论是从手段多变或是剑气一途,夏景奕竟皆未曾稳稳占住上风,虽说不愿以境界欺人,同云仲斗剑时节总以三境中下内气应对,可倘如要将云仲立身处换成自己,夏景奕却并不以为,自己能做得更为周全,尤其是替那位道童担下丹火雷一举,既不可做到那般决绝,又未必能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气度手段,皆落在下乘。
因此夏景奕不再立身到天公台中,而是闪身行至苓霏身前,低头瞧瞧后者青红双足,后者默默双手扯住夏景奕衣角,脑袋堪堪顶到夏景奕胸前,不晓得是因天气寒凉飞雪未停,还是因先前天公台地动山摇,后怕得紧,可双手的力道却是极足,扯衣角的双手力道,连夏景奕都是一愣。
可不等到夏景奕再多言,天公台内,无端就涌来一阵大风,随之而来的是几声剑鸣。
夏景奕两眼圆睁急促回身的时节,场内云仲身形依然如同一截焦炭枯木,甚至头都不曾抬起,只是残破衣衫被这阵大风抬起,鼓荡片刻,而后就沉沉落下。
帐房先生盘坐道到石虎头顶,总算是将浑浊两眼睁开,看向半晌也无其余动静的云仲,甚至张太平都将眉眼眯起,朝场中模样惨不忍睹,肩头尚有丹火雷残火未消的剑客,朱贵朱梧两兄弟刀棍横在当胸,神情一时有些费解,可并不慌乱。
一位浑身经络近乎遭火舌烧穿枯竭,半点内气全无的剑道中人,纵是侥幸不死,又能有甚好折腾的,而先后递出阵道修为,拳劲拳意,泼天剑气的修行人,假使是再借十年功夫,又还能有甚压底本领。
雪势转大,转瞬鹅毛。
孤身站到原地,云仲慢吞吞睁开眼环视四周。
却总是能想起重阳境内,北阴君那几句反问。
自修剑以来兢兢业业,不敢荒废光阴,不敢畅快而行,先后陷于南公山,江湖天下,一时人间,所得剑气剑意,不过脱胎于吴霜,不过脱胎于纵横剑意,不过脱胎于阮长风,不过是借来一卷流水剑谱,可曾着想过将自身的剑,亮与世人一观?
风雪压人,大势倾覆,不过安心受苦。
可曾惦记过劈开樊笼破去缭绕身间种种枷印。
可曾想过酣畅淋漓,起一道独一无二的剑气,所谓阴沉算计大势所趋身不由己,登时尽断。
凡人之悟境,未必皆在山穷水尽之时,而最适走投无路之境。
秋湖神意自丹田游动而来,反哺诸窍,敲四体通灵台,骤然涌出千来道细微剑气,同当初冰潭之侧观剑时一般无二,而云仲抬双手并起两道剑指,在缭绕全身的馥郁绵密剑气里,捏出这么两道如丝若缕的剑气,摆在自身胸前,稳稳当当悬起。
“苦露,玄桥。”
我眠塾屋见玄桥,我浸剑道尝苦露。
“头前开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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